曼荼罗

chapter1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Nero真是狼狈透了。太阳完全落下，目力所及是清一色的参天大树，地上散落着一堆巨蜥样的怪物尸体。他左手紧握绯红女皇支撑着平衡，身上青色的衣料几乎全被浸染成深褐色，唯一的好消息是右臂肢体断裂处的伤口不再流血。一只恶魔人形的上半身从前方两颗大树之间探出，因为庞大的下半截一时被卡住，正绷直脖子和爪子卖力地向前挤。大眼瞪小眼，他跟它一边对峙一边调整状态，为下一次交锋积蓄力量。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意间瞥见草木的阴影中隐约露出个人形。Nero吃惊地眨了眨眼，随后想到自己放了一天“风筝”，早已跑出了主城的地界。弗杜娜外围有不少地图上不存在的小村落，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个路人甲也不奇怪。

树干在摧残中断裂，怪物毫不意外地转向新猎物出现的方位。Nero冲那个人喊了一声“跑！”同时抢上前几步，对着它的后脑勺抡起绯红女皇。接着就是几乎一面倒的战斗。

没剩下多少体力的少年几番进攻无效，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力狠狠推了他一把，泥土碎石像子弹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他借着反作用力弹开距离，却没获得喘息的机会，紧接着怪物就从上方压了下来，一口咬住他受伤的手臂。剧痛中Nero将左轮枪管从恶魔齿缝塞进去，扣下了扳机，乒——！两发子弹几乎同时射出。这一枪颇受用，皮糙肉厚的家伙惨嚎一声猛地甩开他，隔着体壁传出闷闷的炸裂声。

Nero蹭着地面滑出十几米，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吐出一嘴沙子。那边恶魔捂着头部发了疯地翻滚，满地羽毛纷飞。他没有趁胜追击，第六感告诉他眼下闪人比补刀更靠谱。扫视四周选择路线，却发现那路人居然还站原地，定定地看着自己这边。“靠！这该死的可不是拍电影！”Nero特别无语特别狂躁，而扑腾得满脸是血的恶魔显然比他更狂躁，紫光一闪两眼喷出火来——它果然暴走了。

危机迫使Nero在零点一秒内由趴伏改为撑膝半跪，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待他出手，恶魔飞扑的动作就突然顿住了。那副削铁如泥的前爪劈在看不见的东西上，被隔空弹开去，紧接着它身旁产生更多空虚的扭曲，庞大的身躯被卷入，像搅拌机里的瓜果那样碾至粉碎，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今天是什么日子？Nero有点发昏的脑子快转不动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前面。短短一天之内，才目睹了过去的同事在自己眼前变成恶魔，又遇上比恶魔更离谱的家伙，早上出门真该买张彩票！

走出阴影暴露在月光下的人有着一头同样显眼的银发，掩藏在立领后的脸缠满绷带。高挑的身形在血肉之雨间穿行，明明步伐缓慢，深蓝色的风衣却没有沾上一滴污迹。他居高临下，站定在委顿于地的Nero面前。

“以你的程度，能做到这样值得一赞。”平淡得毫无起伏的语调，透出一种至高无上的轻蔑，“我本来想，如果继承了Sparda血脉的家伙成长为一个废物，就杀了他的。”

这算什么话？Nero当场就毛了：“你哪冒出来的，想打架吗？”

他嘴上不要命地回敬，身体绷得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摸索到躺在地上的佩剑，握紧，刚觉着心里有点底，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就稳稳按在他的手背上，连同他手中的绯红女皇一起压制住。

“你听不见么？自己灵魂的呐喊。”低沉磁性的声音，距离如此之近，呼出的气息吹拂过刘海。“You call，so I come。”

“我什么时候……”呼唤过你？从指间传递来的寒意让Nero颤栗了一下，否认的话到嘴边突然变得不确信起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说不好，似乎灵魂深处有另一个自己在这一刻苏醒，挣扎着叫嚣着要破出体外。他看不出对方层层绷带覆盖之下的表情，却清楚地感应到那绯红的眼光一路从他的身上滑过去，如有实质般，隔着衣料灼透骨肉，撩得全身血液一股脑儿往上涌动了一下。尚未搞清自己在渴求什么，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了。

同一时间，雪亮的刀刃贴着颈侧滑过，森森寒意沁入肌肤，把Nero从奇异的状态中惊醒。顺着对方移开的视线看去，发现刀尖深深插入一颗干枯狰狞的脑袋，而他们已经被一双双点燃着鬼火的眼睛包围了。大约是被血液的味道吸引来的下级恶魔，数量据乐观估计也有四五十。

“既然还能动，这些就由你来招待吧。”武士刀归鞘发出一阵铮鸣，男人捋捋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而后，在Nero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之前，蓝色的身影一个瞬移就这么……消失了。

“……”Nero愣了很久才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给我回来，混蛋！”

 

好几年后和Dante聊天时提起这一刻的憋屈，Nero仍忍不住咬牙切齿。那家伙绝逼是故意的！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活儿全推给他个重伤患也算了，尼玛还躲在边上看戏看全场！难道斯巴达家的传统就是这样爱护下一代的么？

别在意，Vergil就是那个性。你看这么多年我都没抱怨什么是吧。旁边捧着草莓圣代吃的Dante摇了摇勺子，安慰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年轻人啊不用这么急。之后Nero脸上浮现堪称鬼畜的冷笑，让神经粗壮无下限的Dante不得不放开甜品从旁边桌子上顺了杯酒暖胃。

没错，我总有一天要哔——了他。少年一字一句道。

红衣的恶魔猎人一口酒就那样喷了出来。Kid？快告诉我你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下次绝对不能跟我开这种玩笑！

 

 

陌生的天花板，不是自己房间也不像医疗所，更不见其他人踪影。醒来后第五秒，Nero一个激灵弹了起来，接着视野转了180度，他从床上栽了下去，亲吻大地。

他懊恼地骂了句脏话，由于浑身肌肉抽痛着强烈抗议，干脆翻身仰躺在地板上。刚才摔下来的动静不小，很快，捡他回来的人一手提着武士刀出现在门口。

Nero有点惊讶：“你不是走了吗。”倒置的视野里他看见对方默默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杯子递过来。透过玻璃杯，里面可疑的绿色的液体冒着气泡。“喝了这些。”

Nero嫌弃地一扭头：“这是什么地方？还有你是谁？为什么说是我引你来的？”

“喝了这些。”Vergil重复得不动声色，但胆敢无视第三次的人会立刻领教他的简单粗暴。可惜Nero总结出这一点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现下作为一个孤儿院嬷嬷们花了十多年也没管教成功的熊孩纸，别人越是摆谱，他越是要对着干。于是少年不理不睬地别过头去，看大门的方向。

待等他看清外边的场景，不由吃了一惊：这破破烂烂随时会倒塌的村庄是怎么回事？他认得这里，去年夏天过来执行任务时还好好的，现在却荒无人迹。“难道是近期才被恶魔袭击？教团那边一点情报也没听说……”他想去外面看个究竟，爬出两步只觉后领一紧，整个人后退着摔进床里。“噢！你干什……”Nero第一反应是骂人，接着他发现张嘴就是个错误。那杯口感和它的颜色一样可怕的液体被强制性灌入，一半进了喉管，另一半进了气管。

Vergil单手抓住那头银发按进床单里，咳得半死的少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听着，现在弗杜娜外围半数的村庄都变得和这里一样，你打算一路杀回去吗？”随着Nero的挣扎，按在脑袋上的手跟着加大了几分力道，“失去惯用的手臂，魔力几乎没有，那么急着找死的话，我在这就能成全你，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Vergil不是随口说说的，身为优秀战斗人员，Nero对杀气的敏感还是有的，但这种“家法伺候”的感觉是闹哪样？还有什么叫“出去丢脸”？谁来告诉他哪里不对劲！

见他安份下来（其实是呆滞了），Vergil松手退后几步，整理衣袖。

隔了半晌，Nero嘟哝起来：“我……才不是恶魔。除了头发的颜色，我身上找不出一点和那个谁相似的地方。”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有点期待盯着对方。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也许面前的家伙打算告诉他些什么？

谁知对方只是抱着胳膊，头向左侧微偏，若有所思：“确实。过度稀释导致能力低下吗？有这种可能……毕竟连半人半魔都算不上。”

 “……”喂你这么想也不要当面说出来啊！Nero磨牙：“切，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的家伙又能好多少？这样把自己裹得像个木乃伊，也不知道在躲谁？”他本是随口一说泄个愤，所以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听到这话时对方红色的眼眸危险地闪烁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激怒我对你没好处，Nero。”对面传来叹息一般的声音。

“怎么，被我说中了啊——啊？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Nero一下子蹦起来，“你到底是谁？”事实上他更想问：你到底是我的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可以暂时呆在这，我会保证你活着。你只需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嘿，这不公平！”Nero挺了挺，有意上前理论，又在充满寒意的斜视下缩了回去。要知道平常终极boss也别想叫他买账的，但反观Vergil登场以来种种，言辞恶劣实则出手相助，态度冷漠也抹不掉来自本源的亲切感，从来不曾出现在生活中却说出他的名字。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Nero十分痛恨自己一遇到情感问题就婆婆妈妈起来，全没了平常的不羁。（这点从他对女朋友的示爱以及后来求婚过程就能看出来。）现下，文艺点说是Nero作为一个被父母抛弃十几年的孩子，在相认的渴望和惶恐间纠结得要死。直白点说就是：这货受不了自己嘴里蹦出肉麻的话来，于是十分没种地怯场了。

……咳，也许可以从打破僵局开始努力先？想到这Nero咽了口口水，别扭道：“我是说……至少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难不成你喜欢被叫作喂或者木乃伊什么的？”

“Vergil。”对面的人隐约勾了勾嘴角，如果角度稍微再大一点，保持的时间再长一些，那也许可以算微笑。“可以放手了么？。”

少年眼神飘忽，瞥见手中自己刚才无意识抓住的一片蓝色衣角，顿时囧流满面。

 

 

Chapter2

和平共处初级阶段，Nero领教了史上最糟糕监护人。就如同Vergil自己说的，真的只是最低限度保证无法行动的他不会饿死或被杀而已。温柔是什么？从小就掉进地狱的半魔表示不认识它。

能好好走路的第一天，Nero就不得不自力更生，在破落的村庄中搜集罐头和塑封食物。恶魔对生鲜血肉以外的东西不感兴趣，居民又是在不久前仓促逃离，所以可利用物资剩下不少。在那之前，他不知被灌了多少顿绿色可疑流质了。一开始，他觉得那玩意儿虽然口感糟，对恢复伤势还挺有效。但在亲眼看了一次恶魔被剁得渣渣糊一地抽取绿魂的全过程后，他一脸黑线地扶墙，只恨不能把几天喝下去的份都吐出来。

Vergil是个暴力和静谧的综合体，只要别主动招惹，日子就平静得过分。Nero自认不是个话多的人，而Vergil沉默起来不是人，结束初识那一番必要交谈后，他简直像是关闭了语言这项功能，弄得一点套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可以雕像一样杵在窗口一整天，不言不语不带变姿势，但凡有恶魔接近，他总在同一屋檐下的另一人有所感应前就采取了行动。他会把踩上院墙的杂碎们切片，而绝对不会穷追漏网之鱼十条街。身处魔界力量侵蚀了的村庄，掌握时时刻刻戒备偶尔出手的节奏，过得就像日常生活那样自然。

到底是什么经历造就了这个怪物啊……Nero摆弄着自己的双管枪，又瞟了眼侧倚在窗台上闭目养神的人，因为背光的关系看起来如同一个剪影，从历史卷轴中抠下来那种。从不离手武士刀静静靠在他的肩膀上，带着古朴的优雅。

也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几分钟前居然拿着他的blue rose熟练地拆分重组，并给出“不错的玩具，看起来未完成”这样的评价。

Nero凌乱了，本以为Vergil对‘唯携一剑’的执着比起教团那帮人只多不少，枪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就是邪门歪道。当然Nero不会知道Vergil化名陪自己弟弟混黑帮期间种种。就算本人不用，知己知彼也是长期对抗必需修养。不说黑白双枪在他那个非人弟弟的手中的变态威力，光说顶着地下佣兵界头牌的名号出门，他被各路人马枪炮炸弹招待的还少么？没上核武器那是这个世界科技水平有限！

凌乱过后，为用枪没少挨上司批的Nero同学对疑似长辈的某人出乎意料的接纳态度内心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评价中不屑的成分倒忽略过去了。

“啊啊，普通的手枪对恶魔没用，我只好自己改造了。”Nero说着露出郁闷的神情，“谁让弗杜娜上下找不出一个枪械专家呢，那帮家伙全都是被传说洗脑的老古董，不可理喻！”积郁太久加上难得找到了话题，他干脆直白地发起了牢骚：“以为扮得像传说偶像自己就超越人类了么？结果反而被恶魔干掉就太可笑了。让我来说的话，只要是能够用的东西都应该使用，总比装逼被雷劈强！”

被粗俗的用词噎了一下，Vergil睁眼看向他：“你加入教团，却并不认同它。”

“我不相信那些教义能够拯救世界之类的蠢话！”

“……”少年巨大的怨念让脱离人类社会太久的半魔莫名其妙。

接收到听众的疑问，Nero停顿了一会，开始讲述起过去的事：“曾经……我的养父母就是那样虔诚的人。他们纯粹地信奉着神威制裁邪恶，神恩沐泽世人。于是他们觉得代替主神去关照一下不幸的孤儿们，帮一群无知的孩子找到信仰也是一个教徒应当做的事，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拜这个头发颜色所赐，他们一开始就特别喜欢我。呵，传说早过去2000年了，我只觉得这想法不切实际，他们却煞有其事地挂在嘴边……看上去很蠢，却真是两个很好的人。——但是那样虔诚、善良的他们死了，被恶魔杀掉了。”声音变得压抑，Nero低头，手指上的骨节捏得发白。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魔剑教团的教义信仰只是些一点都没用东西。如果神分得清该帮助谁，那为什么他们死了我却活着？他们比任何人都应该得到救赎。从来就没有救世主看着我们，这就是现实！所以我不信神。我能相信的，只有力量。”他至少要保护Kyrie和Credo，对仅剩的家人负起责任，这也是对养父母唯一能报答的事了，“没有力量的话什么都守护不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成为骑士的！”

最后的宣言让Vergil有一瞬间的动容。也许是这种想法，这种感情太似曾相识。若不是被脸部的绷带完美地掩饰，他不知道此刻自己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很多年了，Vergil从未为解开特米尼格封印或挑起兄弟间的争斗忏悔，并从未认为自己有过错。分歧天生就存在，他无法像Dante一样洒脱，或者说随遇而安。

为什么执着于追赶第一魔剑士的步伐？仰慕吗？现在他已很难回想起父亲的形象。也不全是仇恨，他的精神世界封闭，冷漠而又偏激，幼年对母亲的依恋也远不及双生弟弟。在一切结束之后他才渐渐明白过来，十多年来纠缠不去的噩梦不是别的，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堵上这个黑洞。

然而力量就像是一种毒，因为上一次战斗的胜利不过意味着下一次参战的资格，他在得到的越多越无法停止追求的路上深陷，始终无法补全。魔界险恶的生存法则一刀刀割掉了他属于人类的部分。首先输掉了自己，接着是希望、骄傲以及守护的资格。

Vergil默默起身，凝视着Nero。与迟钝的身手不符，此时少年的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神采。即使否认本性以人类的方式生存，也阻止不了灵魂叫嚣着对力量的渴望。他听见了，被吸引了，甚至搁置了寻找阎魔刀的最初的目的在此滞留。

也许这是必然，是传承，是宿命的延续。

盘横在两人间的静谧，最后由低沉的耳语打破。

“你会将之取得。”

Nero露出诧异的表情，任由长者的手掌按在后颈。温度依然是冰冷的，但他却从那份接触中找到一丝柔和的安抚之意。

“所以，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无论之后发生什么。

 

对Nero来说那一天似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始。这让Dante听了之后唏嘘不已。

Kid，是我老哥教育失败还是你打开方式不对？破颜踢，小飞镖，插胸，插肚，你怎么好的不学，坏的全学会了？

被抱怨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高徒”听过之后唇角微翘，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如果他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把这些全招呼上了，绝对倍感欣慰。

SM怡情，鬼畜伤身呐……啊啊，Vergil你就非得这样对待你亲爱的弟弟么？世界第一恶魔猎人，满脸悲壮直到天明。

…………

 

朝阳缓缓浸暖湖水，两道修长的身影相对立在石滩上。

漆黑的鞘，妆点暗金色的纹饰，收在里面的刀是阎魔的替代品，徒具外形没有灵魂。随着注入魔力，鞘身裹上一层紫色的光晕。Vergil略微侧转上身，手指按拂在剑柄上。

极致的速度给人以静止的错觉。无法捕捉刀刃的轨迹，只见水面呈现出一环环蛛网状的裂痕。零距离的震撼把Nero体内的恶魔之魂又撩拨得蠢蠢欲动。随着收招，水面愈合起来。Vergil将武器垂在身侧，面向一旁看得两眼发光的少年。

“你需要学会的不是招式，而是去熟悉自己隐藏的力量。我再说一次，得到必将失去。用恶魔的力量去守护与人类的羁绊，本身就是愚不可及的事。”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Nero老不高兴地反驳，“虽然小时候拿我头发颜色取笑的混蛋是不少，但收养我的那一家人也是人类。我只是想保护他们，至于其他人看我不顺眼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在乎。”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真实的样子暴露在他们面前后还能剩下什么？”

年长者语气冷森，毫不留情地打碎一切天真的幻想。Nero像是被当头泼了一桶冰水，刺骨生寒。

“或早或晚，注定会发生。你依然要为之而战吗，即使有一天你想守护的人对你只有恐惧和否定？”

Nero顿了十几秒钟，无比艰涩地回答：“……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反正因为展现力量后会被驱逐就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人死去，这种事我做不到！”

“看来你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Vergil眼睫低垂，随手挑起插在地上绯红女皇。Nero刚条件反射地接住自己的武器，武士刀就指向了鼻子。他僵在那里，盯着几根头发从眼前飘落。

“话就说到这里，开始吧。”

 

据说高手都是被虐出来的，所以提升修为的第一步就是——挨打。Vergil并不用枪械，但他凶残的远程打击有力证明了“装逼被雷劈”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Nero花了一周时间去习惯在次元斩间隙游走，第一次近身，他直接撞在了幻影剑组成的结界上；第二次由于全神贯注于对方挥刀的动作而被踹飞；第三次扑到跟前，Vergil身影却突然消失了。Nero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几乎是凭着第六感险险闪过刀鞘做出的第一击，又毫无间歇地挡下抽向侧腰的第二击。绯红女皇和武士刀鞘抵在一处，寒光迸射，更为迅猛的第三击结实地斩在肩膀上。他感到自己像一只飞滚的保龄球，压倒草木无数，咕咚一声载进水里。

归刀入鞘，等了又等少年还没有爬上岸。Vergil有些不耐烦：“打算躺到什么时候？我用的是刀背。”

Nero还是仰躺在水面喘着粗气。一副老子不行了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样子。他的实力本来就和Vergil有云壤之别，就算全盛状态下也坚持不超过10分钟。别说现在处于废了右手，只能用不习惯握刀的左手进行战斗的境地。可是对方下起手来照样不留情面，这哪是教学？根本就是故意把他往死里揍啊！

经过这几天，Vergil又从记忆角落里翻出一点对于弗杜娜这个地方的印象，作为寻访遗迹经过的地点之一，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有在教堂顶楼密室和教皇不期而遇了。

看得出那是个野心家，周身缠绕着下等魔物才有的污浊妖气。这个世界不乏被恶魔吸引的人类，贪婪地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些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当时的他对人类能做出什么来十分不屑，也正是这种想法，导致后来被阿卡姆摆上一道。

如今附近村庄被侵蚀的缘由，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为聚集负面元素牺牲几个村子当祭品，无论这个所谓魔剑教团的上位者想达成的是什么，都不会是Nero乐意看到。更糟的是这笨蛋显然对即将到来的事一无所知……真是的，他为什么要理这档破事？

Vergil没来由地烦躁，用一发幻影剑把漂水面上装死的小鬼戳起来。虽然有故意留出反应时间，Nero还是炸了毛，捂着自己差点被插个对穿的脖子叫道：“可恶！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没搞清楚状况的是你。”红眸危险地眯起，下一秒苍白的手指锁住下颚，力道之大几乎要将Nero整个人提起来。为了让Nero摸到觉醒的边，这些天他已经在这小鬼接受度极限下作了各种刺激和引导的尝试。要不是顾及四分之一稀薄血统的家伙可能会挂，他早直接一刀捅下去了，就像当初对着Dante做的那样，多省事！

“放开我……咳，你，你在说什么呐！”

“我说因为你的无能浪费了近一个星期，我的耐性也快用完了。看来你的决心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只有这种程度根本连你自己也保护不了。”

Nero整张脸都憋红了，却憋不出有力的话来反驳：“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

“这是弱者愚蠢的幻想。” Vergil评价，“恶魔吸收负面元素，即使积累数千年也只有容器大小的区别而已。因失去而悲恸的是人心，会恐惧会憎恶的是人心，会被绝望充满而催生出力量的源头……恰恰是你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

“为什么这么弱？因为你失去的还不够多吗？那么——无能、绝望、措手不及，毁灭、堕落、徘徊不尽的地狱。这些……你也想尝试看看吗？”

声音不再是那样毫无起伏，甚至漏出一丝被压抑的激动。Vergil似乎重新裹上他们初见时的气场，阴测测的寒气能把晴天里的阳光渲染出恐怖片效果。如此罕见的情绪流露让Nero忘记了挣扎，接下来的话更是一字一句敲打在心坎上：“记住，灾难的到来总是超出你的预料，别总是认为‘还有时间’！也别为现在的无能找托辞！”

 

 

Chapter3

没有额外委托上门，坐等消息的日子百无聊赖。这一天Dante和往常一样以杂志盖脸，双脚翘在办公桌上度过整个的下午，在快要日落西山的当口出门，准备解决晚饭和开始新一天的夜生活。他双手插兜混在下班的人群里走着。这些人来去匆匆，每个人都有匆忙的理由，因为另一头有形形色色的人在等着他们。可是Dante没有，所以他从来不用急。

距离火药娘上门快三个礼拜了。翠西“出差”之前从事务所卷跑三件魔兵器外加斯巴达之剑，还在空出来的墙面上用口红涂了留言。疏于打扫的主人懒得擦，所以至今还在。

他正想那座城镇有没有被她搅得天翻地覆，一阵莫名的震颤突然从心脏处袭来。

魔力电流般流窜，瞬间直达毛细血管末梢，身体完全违背了意识，红黑相间的鳞甲顺体表蔓延。他居然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魔化了！卧槽！？心底暗叫一声，堪堪在半秒内把持回人形，也没空去理会一瞬之间的异常有没有被人注意到，Dante双手捂住心口，整个人都僵住了。

“喂，不是骗人的……吧？”

回味方才一瞬间的感觉，那个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他本以为再也不可能有的共鸣。仿佛是难以置信，又或者是被突然来临的欣喜弄懵了，对于自己一身显眼的装束还摆着滑稽的姿势杵在路中央，变得愈发引人侧目的状况毫无自觉。

“……是这样吗，原来你还活着啊。”

心脏还激烈地搏动着，他急切地想赶往感知的方位，然而迈出几步理智就回笼了。“唉，怎么能忘记呢，如果对方是Vergil的话，不好好准备一下可没法让他听我说话。”叹了口气暂时压下情绪，他转身向自己事务所的方向走去。

 

 “又躺下偷懒？快点起来。”

Nero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是第几次在这个声音中被鞭挞了，噩梦啊噩梦。

为了避免教练耐心耗尽又给自己增添皮肉之苦，Nero决定勤奋一点，揉着后脑的钝痛坐起来。刚才应该是头部受到重击而晕厥了几分钟，现在还一片浑噩。十秒后思路重启，他想起来刚才他们双方同时使出冲刺斩击。

刀锋相撞的刹那，第一次看到那种以纯粹的能量所凝塑的第二姿态，苍蓝色的恶魔张开森森的齿，吐出魔化后更为低沉沙哑的声音，宛若咒语。他说：重生，要么毁灭。

恐惧，战栗，寒彻肌骨，与勇气无关，那是身体每一个细胞最诚实的反应。绯红女皇早已后力不继。冰凉的魔力浸透灵魂，他的刀直截了当地指向死亡一途。

难道要终结在这里了？开什么玩笑！

时间的流速变得粘稠，声音消失，一直以来潜伏于体内的东西，躁动不已的渴求、暴虐，终于在破壳一样的震颤中冲了出去。后来Nero才知道这难以形容感觉就是魔化，连日来的施压加上临场刺激终于激发出他的潜能。

……

Nero双眼茫然地望着Vergil，见他一手提刀一手覆面，包裹脸部的绷带已经散开，断掉的几处松松垮垮地垂下。这幅模样……莫非是自己造成的？难道刚才击中他了！？

“姑且算是启蒙了吧。”Vergil终于开口，肯定了Nero的进步。他这样说着一边松开了拂面的手，那些碍事的织物滑落，Nero随之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终于被露出来的庐山真面目。

那张脸意外地年轻，怎么看也不会超过三十。这样子的家伙……生的出我来吗！？不对，他一开始就没承认好么，难道我真的搞错了？不不，就算不是生父起码也是跟我父母有关系的人吧？那他到底是我的谁啊？我父母又是谁啊？什么时候Sparda的血脉烂大街啦……各种想法在脑袋里呼啸来去，Nero的内心可谓一瞬间经历了希望的垮塌，重构，再崩坏，在囧囧有神的大道上一路狂奔而去——导演这剧本不对！

“记住这种感觉，现在你可以走了。”

“什么？”Nero皱起眉头。直到Vergil凉凉地丢来一句话，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即将终止，若想知道什么的话，现在恐怕是最后的机会。

他甚至没来得及斟酌问题，一股劲风袭向身体右侧，余光所及之处大片鲜红溅射开来。这一刀简直来得比教学中任何一击都要快。他愣愣地盯着自己右臂手肘处新添的切口，直到神经系统把疼痛传达给大脑，他才咬牙瞪向Vergil：“你……干什么！？”

接着更加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Vergil把武士刀从右手交到左手，然后对自己也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味，两截右臂躺在地上。一条完整的包裹在蓝色的衣料中属于Vergil，另一条曾被恶魔齐腕咬断缠着纱布的属于自己。断面平整，切口位置精准地相吻合，动外科手术都不过如此。

Nero下颚都快掉下来了。见他一脸呆滞没有回神的迹象，Vergil淡淡解释道：“魔化，然后接上。” 

“开……开什么玩笑！”Nero大叫起来。如此血淋淋的礼物，谁接受得了！

“魔力积累需要时间，从内催生需要觉悟，目前两个条件你都不具备，这是必要的，也是最直接的方式。”

“谁跟你讨论这个啊！”Nero几欲气结，所以说这就是半魔的思考回路和人类的差异么？“你……少乱来了！明明是个冷血见死不救的家伙，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你以为我会不明不白地接受吗？”今天你必须回答我，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唯独要帮我，又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咚咚，随着心脏的鼓动血液冲击着大脑，Nero有点激动过度而剧烈地喘息着，急切又忐忑地等待一场审判。Vergil这样盯着他看了半秒，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下颌微抬，嘴角抿起完美的曲线。

“你希望听到什么理由？”

“……”

“别搞错了。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乐意而已，跟你没有关系。”他根本不屑于解释，甚至不在乎之后Nero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毕竟能为自己人生负责的只有每个人自己，“至于接受与否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

眼神顺着侧面垂落，Vergil将刀插在地面，俯身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刀鞘。他认定该做的已经做完，注意力将回到寻找阎魔刀。他已经停滞在一个地方太久，甚至因为魔化泄露了气息，再等下去恐怕会节外生枝，遇到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家伙。他最后看了一眼深深埋下头隐忍痛苦神色的少年，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等一下。”

Vergil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Nero脸上是一副郑重的神色：“不论你的隐瞒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我确实需要力量……谢谢你的出手相助。”他已经冷静下来，事实上这几天他也不是没想象过，也许是因为他不够强所以不够承担真相的资格。在没有得到足以被认可的实力前，任何口头辩论没有意义。捡起地上完好的那条肢体，将两边切口相对，深吸一口气。

“这份人情我会还，还有……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血肉贴合，精神与肉体同调达到极限的瞬间，另一股滂沱的魔力从刚刚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右臂涌了上来，伴随一种单纯强烈的执念，如同风暴席卷理智……

 

立足于黑暗中的制高点，俯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四周巨大的树影伸向天空，远处点点灯光如同星空倒置。似曾相识的场景，仿佛命运在冥冥中召唤原班演员，让重逢显得既意外又理所当然。Vergil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接近，当见到红色的人影背负标志性的大剑远远地望着自己行来的时候，还是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他们之间最后一场战斗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身后的道路还是如同直线一般伸展。他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他的另一半却染上了人世间的沧桑。

“Dante……”尝试唤出封存许久的名字，一如既往拖着沉沉的尾音。

眨眼间，被叫唤的人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

“哟，另一个刚走？”Dante搓着下巴的胡茬，挑高一边眉毛，显得兴致满满的样子，“能跟你和平共处这么多天，真好奇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你一定挺喜欢他吧。” 

“没有必要告诉你。” 

“好吧，不想介绍我认识就算啦，反正我来这找的人是你。”

“……”

“有一个喜欢与恶魔为伍的兄弟真令人头痛啊。跳过两次魔界也算了，居然在那种情况下分开之后一直压抑魔力躲藏起来，让我误以为你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可惜前不久的魔化泄露了一切。虽然我们是这世上最没法心灵相通的双生子了，但幸好这方面的感应还有一点剩，不是么？”

“既然我们见面总没好事，你为什么不当我已经死了呢？”

“因为我的血是热的！会痛苦，会不舍，会因为抓狂做出无可挽回的事！而你的血，Vergil，它真的完全冷掉了么？”

“多说无益，你在浪费时间。” Vergil神色如常，瞳孔收缩。

“照惯例。”Dante做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啊”的表情，手探向后边先挠了挠头，接着顺势抽出大剑，直指多年不见的双胞胎哥哥，“呐，你选先亲它还是先亲我？”

 

-fin-

 

后记：

这一段YY时间为4代剧情开始前几个月，销声匿迹十年的Vergil捡到落难Nero的故事，Dante打个酱油。官方确认了父子关系，就撸了这么一发很纯洁的父子（师徒）文。DN的相处模式没大没小的，请尼桑出马暴力管教一下也不错吧……哈。结局方面纠结了一阵还是没有让他们相认，一方面觉得认亲的戏码忒肉麻，另一方面以这两只的性格，不管让谁来开口都OOC啊，所以还是就这样分开，当成N人生里一小插曲收场算了。最后被蛋蛋逮住，兄弟两个又打起来，输赢貌似没悬念，刚传了功武力值大损又没什么坚定立场支持的哥哥肯定输啦，然后该怎么怎么滴……文笔太渣写本命CP压力太大鸟，所以就此打住吧啊哈哈，鞠躬。